在日常学习、工作或生活中,大家总少不了接触作文或者范文吧,通过文章可以把我们那些零零散散的思想,聚集在一块。那么我们该如何写一篇较为完美的范文呢?以下是小编为大家收集的优秀范文,欢迎大家分享阅读。
端午之夜篇一
今天是大年三十,早晨一醒来,欢乐的气息就充满了整个大地。
晚上六点钟,我们准时吃团圆饭,看着桌子上满满的美味佳肴,我们的表现只能用“口水直流三千尺”来形容。大家终于到齐了,我便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妹妹也一边咬着鸡翅一边说:“真是好吃!”大人们的焦点就是各种酒了,他们倒好一杯,然后说一句祝福的话,“哗!”一杯酒就下肚了。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喝得不亦乐乎。没过多久,他们的脸上就出现了红晕,好像抹了胭脂似的,为这团圆之夜增添了不少喜气!
吃过晚饭,我和弟弟妹妹就急着往外跑,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吸引我们?哈哈!没错,就是眼前那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了。我拿了一盒小鞭炮,壮着胆说:“看我的!”我把这个鞭炮往盒上一擦,立刻扔了出去,大家连忙捂上耳朵。随之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真令人心惊肉跳啊!“我们来放冲天烟火吧!”妹妹建议。于是叔叔把它放到三米外的'地方,往导火绳上一点,只见一个炮直冲云霄,“叭——”一下的炸成无数美丽的小火花流了下来。紧接着,有一个炸开了,这次是一个圆球形,五彩缤纷。看着看着,我想出来一个好主意,小声地在妹妹耳朵边嘀咕几下,她们马上心领神会了。我拿上一捆彩色火花鞭炮,她们拿了一个打火机,我们奔到后院的空地里。我把鞭炮一次插进土里,摆出了“新年心愿”的字样,然后我们迅速点上火,啊!真美,字全亮起来了,还有火苗在闪动呢。这时,妹妹把大人叫过来了,他们也被这景象吸引了。我说了一声“快许愿!”大家忙围在一起,向着这字样许下了愿望。
“咚——!”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我相信我们美好的愿望将成为现实。
端午之夜篇二
秋雨连绵夜色寒,落寞游子在天边;
长街路灯泣不住,泪花纷纷忆故园。
凭窗跃纵千里思,今夜故乡明月圆;
团蒲围坐说古今,煮茶剥豆话鬼仙,
老者胡诌天上事,少儿竖耳神魂颠。
雨滴无意窗台敲,幕幕神思闲眼前;
端午之夜篇三
;马伟伟恶狠狠喝下一大杯啤酒说,第一次进城,感觉很不好,觉得自己像一只鸡,钻进大操大办的酒席,害怕得要命。
行了行了,喝酒吧你!马伟伟不耐烦地端起酒杯打断我。
我缓和一下说,不过你说得对,我第一次进城也感觉像一只小鸡。
这次吃饭,是我专门请罗皓然,请酒赔罪。三天前,我们几个人约好了吃饭,还有几个不熟悉的朋友——这是我们的固定饭局,如果很多年之后你看到一些关于“周四饭局俱乐部”的记录,那就是指我们的饭局。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制造一点日常生活的乐趣,没有自豪感,也不至于懊丧。这次轮到我组织及买单,但大家突然忙了起来,不能来了。我和马伟伟商量后,决定本周取消,顺延。但我忘记通知罗皓然取消吃饭了。那是下午五点的事,我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太忙,所以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再重要,失去了它们该有的分量和严肃性。我身在一个叫作“忙”的大房间里,对待所有的事都没有敬畏,也做不到停顿了。之前我发消息通知罗皓然晚上吃饭时,他没有回复我,这大概也是我忘记通知罗皓然饭局取消的原因。结果,一贯饭局迟到甚至会临时玩消失不见的罗皓然,早早就来了,坐在我预定的包间里,孤零零一个人。包间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大,他也感觉自己的座位在逐渐升高,仿佛自己即将被万众瞩目了。服务员过来招呼他,他说,等等。然后他打电话给我,手机没电。再打给马伟伟,知道了不吃饭的消息,他愣了一会,心想,这不是真的,是幻觉,我等十秒,要是还没人来,那就是真的,饭局确实是取消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在这十秒里,他发了一个消息把我臭骂一通。然后他猫着腰,把鞋子拿在手里,像猫一样用肉脚走路,悄无声息地从服务员眼皮底下跑了出来。好几个服务员都看到了悄无声息的猫着腰的罗皓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是幻觉,就默默看着。罗皓然用他的辛勤劳动让双方都避免了尴尬。
当我想起忘记通知罗皓然时,已经是八点多了,我心跳一阵加速,脸颊顿时火辣辣的,有点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浑身发热……我赶紧给罗皓然打电话,但这时他的手机又打不通了。自从有了手机,就有了无数“你所拨打的手机暂时不在服务区或无法接通”。
晚上十点多,当我还沉浸在先前的紧张刺激以及些许的失落中时,罗皓然打电话过来,语气非常开心,很活泼。这让我毛骨悚然,他嬉皮笑脸地和我说话,我紧张地回头看了看,他确实不在我背后。
他说,你猜我遇到了谁,你猜我遇到了谁?你猜……
你遇到了人。
废话,当然是人了。
除了人你还可以看到车啊,还有狗,可能踩到了树叶和塑料袋,肯定没被汽车撞死……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说,我遇到了我父母,他们在一家饭店吃饭,感觉像是约会。
我有点困惑。罗皓然猫着腰仓皇辞别饭店之后,带着怒气和与我绝交的冲动走在大街上。姓李的太过分了,他对着路灯这样想,对着汽车这样想,对着垃圾桶这样想。他甚至开始在脑子里搜罗我类似的恶劣表现,顺便把其他朋友的类似事件暂时算到我身上,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个有限的晚上把我骂个够。老朋友就应该这样不留情面。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父母,面对面坐在一家自称“只做高档火锅”的某火锅店里吃饭。玻璃后面的他们,像是一对情侣在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约会那样斯斯文文。
罗皓然大喊一声,妈呀!
罗皓然像讲八卦一样把看到他父母的事说给我听。我给他制造了麻烦,然而在这个麻烦中他又有了小小的奇遇,他觉得应该把这个奇遇带来的惊喜和我分享。
于是,我们又坐到了一起吃饭,而且有了一个核心话题:罗皓然的父母为什么跑四十公里进城吃饭,吃得那么隆重、浪漫,并且不通知已经在这个城里扎根的儿子一声——顺带,我们谈到了自己的第一次进城,如开头所说。
关于罗皓然父母为何“私自进城”,我们一共讨论了大约十个原因,这期间我们喝了大约十五瓶啤酒(其中的四五瓶被我们倒着拎起来,甩了又甩,确认里面没有酒了。为什么要用力往外甩?因为这段时间我们都没钱,这段时间之后怎么样又不清楚),抽了三四包烟,还涉及了很多话题,但都及时回到罗皓然父母这件事上来。罗皓然本人也贡献了三个方案,最后,我们逼着罗皓然去问个清楚。
他说,我干吗要问?他们到南京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问了可以解惑。
你问了可以了解中老年人在想什么。
你问他们,他们也会问你,你们可以交流。
早就不和他们交流了……罗皓然一挥手,然后像认输一样说,好啦好啦,我帮你们问。
赵大雷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帮我们问,是帮你自己问。他们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
马伟伟继续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罗皓然的将来不可能有他们现在好。
罗皓然,你方寸大乱!
这时,我们看到外面有人在打架。我们坐在一扇大窗户后面,外面的来来往往我们看得很清楚。现在,这条叫作大方巷的巷子几乎空了,路灯的光线异常纯粹,不再被下班、觅食和闲逛的人切割成碎片。在这么单纯的光线下一男一女像从地上长出来的一样,一次性成长为成年人,充满了情感困惑,并且不能解决他们的情感问题,于是开始吵架、扭打。
作为记者的罗皓然笑着对我们说:看看,这就是爱情。
几个路人和附近工地的民工把吵架的一男一女给围住,有几个人站在窗外,站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后脑壳。后脑壳让人觉得虚无缥缈。赵大雷有点愤怒地说,怎么一会儿就来这么多人,挡着我们看热闹。
男人被女人毒打,这个热闹很多人都没见过。
陡然间,我们愕然地发现,短短几分钟后就已经成了男人在毒打那个女人,他只顾打,不说话,更不咆哮。女人只是在呻吟,伴随着拳脚,她间歇性地呻吟。她的声音是那么大,以至于我们隔着玻璃、巷子和人群都能听得到。
这条巷子身在闹市,因为拥挤与热闹,总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但是在深夜十点还聚集了这么多人,真是难得。我们端坐在小饭店的玻璃后面,目睹这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最初是来了很多保安,然后来了另外单位的保安,两拨保安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场面不仅没有肃然,反而失控起来。几个艺术学院的学生乘机开始卖他们的画,他们双手举着自己的画,一般一平方米左右,有的更大,两米乘三米的都有。他们高声吆喝:“比北京便宜!”“一平方米不到一万!”这又引起了混乱,不是因为他们搅乱了冲突现场,而是确实有很多人来买,很多人从鞋子袜子和内衣里掏出钱扑过来,眼睛无限接近那些油画,但不会碰到。几个及时出现的警察,不得不临时充当起工商行政执法人员维持起交易秩序,一个人还走到我们面前。隔着玻璃,我们看得很清楚,他如临大敌一样拨打工商部门的电话寻求支援,附近的几家小店见这里聚集了几百上千人,以为这里有大型活动,比如奥運会,就纷纷拎着成箱的矿泉水过来叫卖,还不时地对提出其他要求的人咆哮着“有”“有”!几个流动摊贩推着小推车冲了过来,车子上悬挂的食物晃晃荡荡,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或者飞起来。
比较而言,我们这里非常安静。房间里只剩我们一桌了,这让我们沉思起来。我们也不关心外面那对男女后来怎么样了,不会有什么意外的,类似的事情太多,或者说,太多事情都是类似的。
罗皓然哈哈大笑说,这个乐队前途无量!
你也前途无量。赵大雷告诉罗皓然。
但是也别忘了问问你父母他们那天到底怎么回事。马伟伟提醒前途无量的罗皓然。
一转眼又是一周过去,我们又坐到了一起吃饭,几个人从四面八方赶到一家饭店,然后一推门,进来,坐下,看看两边……我们深感时间过得太快,似乎活着活着,时间变成了混沌的水,人被淹其中。所有的时间都是午饭后昏昏欲睡的时间,唯一的路就是下沉。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和上一次吃饭明明相隔七天,但大家都认为我们昨天刚刚一起吃过饭。甚至有人认为,我们其实一直坐在一起吃饭,只是中途大家分别打了个盹、上了个厕所、去了趟单位,或者接了几个陌生人的电话,解决了几件和陌生人有关的事……从一个更高更远的角度看我们,我们确实是在保持着同一种姿态,蜷缩在桌子后面,不健康,不激动,夸夸其谈。我们的身后是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飞速旋转,带动各种颜色,不知道是吸纳进还是抛出无数的眼球。
这个你刚才说过了!
罗皓然父母互相看看,父亲丢下碗筷,想掰指头算,但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子里闪过:这样会伤老婆的心。于是他拿起碗筷,用筷子轻轻敲打碗,“当、当”的声音清脆可闻,每敲一次,代表一年,他敲到十六下时,罗皓然母親说:我们结婚29年了!
客户经理惊叫起来,啊呀,珍珠婚!你们是珍珠婚,真难得啊,那你们可以享受我们的珍珠套餐!她边说边往前走,被罗皓然父亲一句话喝住了:我们是珍珠关你什么事!
我们结婚28年,不是29年!罗皓然父亲纠正说。
罗皓然母亲说:饭都凉了。
我自己开车来的,客户经理告诉他们。如果你们想买我们的珍珠套餐,我下午就派人来接你们进城,到我们的总店。
总店在哪里?
在中央路,靠近玄武湖。
哦,是不是在物资公司旁边?我过去经常去,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儿子罗皓然到物资公司上班。
物资公司?没有什么物资公司吧,附近有几家酒店,还有一家肿瘤医院。
没有物资公司?罗皓然父亲问。
是啊,没有什么物资公司,我在那一带工作四五年了,从来不知道有什么物资公司。
不可能,中央路,靠近玄武湖,物资公司就在那里。你要是不知道,就说明你们总店不在中央路靠近玄武湖那个地方。
但我们总店确实就在中央路上啊,背靠玄武湖,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不在!罗皓然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客户经理有点尴尬,声音低了下来说,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我确实从来没有见到过物资公司。
你再想想!
真的没有啊,旁边有玄武饭店,有国际会议中心,有世贸大厦……
客户经理非常尴尬,让她尴尬的不是罗皓然父亲质问的内容,而是他说话的方式和老板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她只能掉过脸对在脚下转来转去的大黑狗说,啊呀,这条狗真好看,威风凛凛,比城里的宠物狗好看多了!
罗皓然母亲站起来,板着脸,拿起扫把照着狗劈头盖脸就打,嘴里骂着……然后她掉脸对客户经理说:这是王三金家里的狗,到处蹭吃蹭喝,死皮赖脸,刚才还不在我们家,一眨眼它就来了。然后她追打着狗一路跑出堂屋,一边跑一边喊,越跑越快,逐渐地,身影和喊打声都渐渐淡了下去,像一缕烟一样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老两口就进城了。他们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补拍结婚照,二是看望一下儿子罗皓然,问问他愿不愿意和客户经理见见面,相相亲。
客户经理同样有两个目的,一是给这对老夫妻拍五套结婚照,收费六千块钱,二是和他们的儿子,我市著名记者罗皓然相相亲。和记者相亲应该不是丢人的事,和记者相亲不成应该不会有什么损失;
和记者相亲不成,应该能混个脸熟;
和记者成了熟人,应该有些好处。
一路上,客户经理略带羞涩坐在老两口对面,平均每五分钟回答一次他们的提问。由于很长一段道路都非常崎岖,每三分钟不到人就会在车里颠簸一下,客户经理相当于每颠簸两次回答一个问题。如果颠簸两次之后问题还没有来,她会觉得有些不适应,次序和规律被打破的别扭油然而生。
老两口费了很长时间,终于弄清楚,客户经理叫张小珺,安徽滁州人,在南京读的大学,毕业之后,做起了客户经理。罗皓然母亲不断地强调,不错不错,刚毕业一年就做到了经理,很有出息。罗皓然父亲则反复提醒自己,张小珺的珺,是王字旁加一个正人君子的君,他喃喃自语道,这个字我以前还真的没见过。张小珺想,你没有见过的字恐怕超过汉字的百分之五十吧,这样想着,同时对罗皓然母亲的夸奖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像是要微笑,又像是刚刚哭完。
老两口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说:“不抽烟”“他抽烟”。
张小珺笑着问,罗皓然到底抽不抽烟?
张小珺看看老两口,正要说话,罗皓然父亲突然说,给罗皓然打电话,一会就要进城了。
才九点多钟,他肯定还在睡觉,罗皓然母亲白了丈夫一眼说。你等一会,等我们到了小张那里再打也不迟。
张小珺也说,是啊,等你们先拍好照片,那个时候应该是吃饭时间,再打电话给罗皓然。
能来得及?
来得及,肯定来得及!
不是要换好几套衣服吗?
就外面一件换一下,不花什么时间。
哎呀我说小张啊,你做事千万不要糊弄啊,你们千万不要欺负我们农村人。
农村人当然不是好欺负的,司机师傅插了一句。
张小珺说,大叔大妈,你们怎么这么想呢,我怎么会欺负你们呢,你们是顾客,我还要请你们不要欺负我呢!
张小珺的手机响了,一阵错乱癫狂的音乐骤然充满了这辆长安铃木的车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包括张小珺,然后她在音乐越发错乱时按下接听键。老两口默默地看着窗外,熟悉的乡村景观在节节后退,城乡接合处破败的厂房、空旷的广场和热热闹闹的集市开始出现在他们眼前。
快到南京了,罗皓然母亲说了一句,语气有些沉重。
从进南京开始,罗皓然父亲就给罗皓然打电话,罗皓然母亲在旁边一个劲地劝他,现在不要打,打也没有人接,现在肯定在睡觉。
张小珺明知故问地问:罗皓然早晨不用上班?
罗皓然母亲抱歉地笑了笑说,他们都是夜里面把报纸做好,一般凌晨一两点两三点才下班,早晨基本上就不上班了。
有時候早晨有什么新闻要采访,比如前两天那个会议,什么全省残疾人联合会议,罗皓然要去采访,就早起,而且比一般上班的人起得还早。
哦,挺没有规律的,是吧?张小珺问。
难得,难得,罗皓然父亲挂了电话回答她。难得没有规律,一个月也没有几次,不会有那么多会要开的,那个联合大会,几年开一次不就行了,不可能半个月开一次吧。
会议还是很多的!司机师傅感叹一声,汽车拐了个弯,算是正式进城了。九点多钟的地面交通不算很堵,但车速还是骤然慢下来,不断地遇到红灯,每个红灯之间的时间,都不够他们说上一句话。
罗皓然母亲和张小珺推心置腹地说,罗皓然经常一两点下班了还去吃宵夜,有时候还去酒吧,我一直劝他早点休息,他从来都不听。他给我买过不少健康的书,我看他才最不健康。书上说的,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是免疫系统排毒的时间,这个时间人应该安安静静的,看看书,听听音乐最好,他这个时候呢,正在单位里忙呢;
书上还说,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肝开始排毒,一点到三点,胆开始排毒,都要熟睡才行,这个时候他基本上都没有睡觉;
还有,脊椎造血也是凌晨那几个小时,他那几个小时都不睡觉,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背又驼了一点,肯定是造血不足。
瞎扯,怎么可能这么明显!罗皓然父亲抢白了一句。
他个子高,背一驼,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真是从来都不听话!罗皓然母亲说着,把慈祥的目光投在因为穿了制服而显得成熟稳重的张小珺身上,恨不得对她说,你以后要多照顾照顾罗皓然,让他一下班就回家,其实抓紧的话,十二点左右就能忙完了,然后就回家休息,早点上床睡觉,早晨早点起来。就算不用上班,早点起来锻炼锻炼,做做家务,不也是挺好的嘛。他喜欢打篮球,可以早晨到旁边的食品大学去打球啊,不是有很多熟人的嘛……罗皓然母亲盯着张小珺,在排练着如何劝说未来儿媳去照顾儿子的话。这段话她默默念叨过无数遍了,这足以保证将来儿媳不管是谁、哪里人、多大年龄、性格如何、血统如何、学历如何、条件如何,她都能毫无障碍地对那个人说出同样的话。
罗皓然父亲又打了一次罗皓然的电话,然后叹口气说,还是没人接。不是关机,是没有人接,罗皓然父亲强调一句。
罗皓然刚睡不久,极度疲惫,以至于电话响了两次,他都丝毫没有听到。他那时在做梦,电话铃声顺着他的灵魂(假如有的话)进入了他的梦境,成为一个场景的背景音乐,或者某个让他触景生情的主题曲。所以,不能说罗皓然没有听到电话铃声。他听到了,但是电话铃声直接穿越了现实生活中的罗皓然,进入他的梦境,可能还左右了他梦中情节的发展。罗皓然对电话铃声和梦境都无能为力,任由它们自行其是。
一般来说,罗皓然三四点睡觉,十一点左右起床,自然醒。这是他作为记者的作息习惯。但作为男人,作为某个女人的男朋友,他的作息时间表难免被打乱,比如和女朋友吵架的时候,比如女朋友要求早起一起去某个地方。
昨天,女朋友双念慈——出双入对的双,穆念慈的念慈——又因为罗皓然疑似和其他女人一起看电影而和他吵架。事实上罗皓然确实和别的人一起看电影了,但是在他看来,这属于情非得已,属于可以原谅的错误,甚至,无耻一点说的话,和别人看看电影还能增进自己和双念慈之间的感情,因为他除了紧张刺激,还会羞愧,然后会因此对双念慈好一点。
但是双念慈的想法和罗皓然的想法完全不合拍,她直接把事情上升到爱与不爱的问题上,并且冲罗皓然大喊:“你根本不爱我”“你从来就不喜欢我”“你看不起我”“你从来没有对我好过”……这一系列否定一切的、推倒重来的暴力措辞让罗皓然愤怒不已,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双念慈这么不依不饶。盛怒之下,他也对双念慈怒吼:我确实是和赵琴看电影去了,你想怎么样?你看着办好了!
这下,吵架才算真正开始。那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的事情了,他们站在一条灯光灰暗的巷子里,两边的饭店基本上都打烊了,一些伙计正懒洋洋地在灯光下准备明天的饭菜。双念慈听到“赵琴”两个字,气得几乎要爆炸,要升空,如果她能飞向太空的话,那时她肯定“嗖”的一声飞走了,是否回来,那要看情况。
罗皓然的脸在她的注视下始终保持着冤屈、愤怒和扭曲,让双念慈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拳打脚踢。罗皓然没想到自己发狠说出和别人看电影,居然招来一阵殴打,他原以为等待他的是双念慈怪叫一声然后跑开,这至少可以换来两个人几个小时的安静啊——在安静之中,很多事情可以慢慢解决,不至于分道揚镳。可双念慈却像走火入魔一样,抡起手提包冲向罗皓然没头没脑地打,左手如风,施展擒拿手法,抓罗皓然的手腕,同时右手骈起食中两指,抢先点向罗皓然的双目……罗皓然一时间无所适从,只得两只胳膊胡乱挥舞,抵挡一阵再说。下午他为了和赵琴看电影,特地穿上了一套著名的被广告形容成走向世界的西装,胳膊肩膀非常紧绷,挥舞不开。没几分钟,双念慈连打带踢击中罗皓然十多下,好几下打在关键部位,罗皓然痛得连连怪叫。
罗皓然本想怒吼一声,让双念慈住手,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受双念慈一通打是应该的,于是他反而安静下来,不仅没有奋起反击,还凑了上去任双念慈打。你打够了,我们再慢慢谈吧,赵琴是我大学同学,难得回南京一次,我陪她吃个饭,叙叙旧,看场电影,打发一些时间,这有什么了不起,她是快要结婚的人了,我们无非就是说一些以前的同学和老师,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我不喊你一起吃饭,就是怕你误会,怕场面尴尬,现在她事情办完了,已经走了,我碰都没碰她一下。
罗皓然一边被打一边排练如何说服双念慈,试图以人情所迫为借口,化解掉自己的暧昧心态。但是双念慈打了一会又开始喊出之前说过的话,“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给了你,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你怎么这么狠心”……一系列否定一切的、推倒重来的狠话让罗皓然愤怒不已。他完全不能理解双念慈为什么这么不依不饶。盛怒之下,他也对双念慈怒吼:我确实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找的我,不是我找的你!
你想怎么样?你看着办好了!
暴力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罗皓然也意识到,自己把双念慈这么毒打一顿之后,怎么收场是个难题,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开?那自己会被愤怒的群众打死的,自己被打死,双念慈怎么办呢?如果不赶紧走开,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在下毒手打自己女朋友之后,还怎么面对她?赔礼道歉?哄她?赌咒发誓?好像都不是办法。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站在被自己打得遍体鳞伤的双念慈面前,站在自己刚刚挥舞出去的几十拳加踢出去的十几脚面前,站在自己刚刚下定的要和双念慈来一个最无奈的彻底了断的决心面前,站在自己和双念慈认识以来所受的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委屈面前,站在自己受到委屈之后纷沓而至的自私的想法面前……他觉得眼前这个衣冠不整连内裤都半露在外面的女人,完全就是自己最近两年多的人生,除此之外自己什么都没有。如果自己是一幢被规划好了要拆迁的破房子,双念慈就是迟迟不肯搬出去的住户,不论是因为贫穷还是因为恋旧。
罗皓然一时间没了主意,茫茫然呆在那里。双念慈似乎也被打得痴呆了,不哭不闹,不喊痛不叫冤。他们两个陷入僵持,围观的人群于是识趣地,有步骤地散去,花了大约一个小时。
罗皓然脱下外套盖在双念慈身上。双念慈拨开外套说,盖什么盖,我又不是战死了。
罗皓然想说,你身体真棒!但是怕自己这样说的时候会笑出来,于是阴森森地说了句,你身体真棒。
没有你棒,你累不累?双念慈问着,站了起来。
罗皓然心里一凉,知道自己又要开始和双念慈纠缠不清了。双念慈站在他对面,愤怒地看着他,而不是走开,这意味她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当成内部矛盾,内部解决,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种深仇大恨。
直到这个时候,罗皓然才真正绝望起来,让他绝望的是自己终究不能和双念慈一刀两断,必须面对与之有关的一切。就算这个叫双念慈的女人没了关系,还是会来一个叫单念慈什么的,自己终究不得不和一个或数个女人加起来的整体纠结到底。
十点半左右,罗皓然父母已经到了张小珺所在的“前世今生来世”婚纱摄影店大堂内。他们诚惶诚恐,面对俊男美女灯红酒绿有些手足无措。张小珺安排他们在一张圆桌后面坐下来,但是桌子旁边的高脚凳让罗皓然父亲很愤怒,嘴里嘟噜着,这算什么凳子。他一边攀登,一边打罗皓然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
罗皓然母亲自从进了“前世今生来世”婚纱摄影,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张小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只有她熟悉的身影是安全的。在罗皓然母亲看来,张小珺的身材是完美的,适合生儿育女的,张小珺的面孔是最舒服的,适合婆媳相处的,张小珺的性格是温柔的,足以成为家庭一员乃至支柱,张小珺的人品更是毫无问题的,足以写进他们罗家的想象中的家谱……但是店里人来人往,一个不注意,张小珺不见了,罗皓然母亲用目光搜索了一圈,没有,她看看正在继续打电话的丈夫,心里一阵忐忑。她突然害怕罗皓然责怪他们奢侈,居然花六千块钱拍一套结婚照,这笔钱给罗皓然,能买一平方米的房子呢。想到这里,罗皓然母亲更加紧张,悄悄对丈夫说,打通没有,打通了问问他能不能拍这个结婚照!
丈夫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不满,不知道是说“我们决定拍照片,关他什么事情”,还是在说电话依然打不通,你的好儿子真是好儿子啊!
一个女服务员过来,后面跟着一位很瘦很高的光头男人。服务员说,这是我们的首席摄影师,曹寇,andrey cao,你们喊他安德烈就行,他给中老年人拍结婚照特别拿手,是公认的权威,拿过多项国内外大奖,很多人还年轻但已经和安德烈大师约好了,将来老了请他操刀拍写真,一直拍到死为止。你们的五组照片,就由他给你们拍。我叫小敏,化妆师。
安德烈走上前和罗皓然父亲握了握手,嘿嘿嘿笑几声,然后严肃地对他们说,老人家你们不要紧张,我听小珺介绍了你们的情况,说实话,你们可能不经常到我们这种规模的婚纱摄影店来拍照片,不过你们不用紧张,我们善待每一位客户,何况我是小珺朋友,一定会尽全力为你们服务……说到这里,安德烈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森然,如果他立正、敬礼,罗皓然父亲也会觉得顺理成章。
罗皓然母亲问,你是小珺朋友?
安德烈扭头对她微微一笑,算是肯定。
有人把器材给安德烈大师拿了过来,放在桌子旁边待命。小敏和安德烈陪老两口翻阅店里的画册,确定他们五套结婚照都拍什么样的,现代型的必不可少,外景的不可或缺,生活型的也一定要有,古装的也可以考虑……罗皓然父亲还在打罗皓然电话,依然不通。他嘟噜了一句,这里信号好像不好。
那你出去打啊,罗皓然母亲大声说了一句,声音大得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旁边一个已经穿上婚纱的准新娘,看了看罗皓然父亲的起皱的夹克,看看罗皓然母亲掉得很高的裤脚和鲜红的袜子,然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她的动作太猛了,脸上的粉底、腮红纷纷掉落下来,假睫毛也歪了,挂在眼睛上。
没有,奇怪啊,罗皓然起来再晚,十一点也该起来了啊!
十一点了?
十一点一刻了。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这个搞摄影的说,他是小张的朋友?
听到了。
他是小张的朋友!
那,那我们怎么和罗皓然说?
我们就不要和罗皓然说了吧?
也是,小张她有朋友了,我们就不好让罗皓然和她见面了。
要不要再问问小张?罗皓然母亲不甘心地问。她还记得小张丰腴的适合生儿育女的身材。
应该问问罗皓然,要是罗皓然也有朋友,那他们还是可以见见。
那你再打电话啊,再打一次,没有人我们就问问小张去。
罗皓然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小张也不见了,可能是去做下一笔生意去了吧,可能又去了几十里外的乡下了吧。罗皓然父母站在陌生的婚纱摄影店里,突然疑惑起自己是不是有个儿子,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但是他似乎去了外地,更像去了外国。罗皓然父母互相看看,都觉得太不甘心了,要知道罗皓然现在的房子还是他们用了半生积蓄买的,他们想马上就过去。
罗皓然还在睡觉。从八点半算起,他睡了三个小时了,正在沉睡中。八点半之前的七个多小时,大约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七个多小时,至少是最近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七个多小时。
按照养生保健的伪科学的说法,夜里十一点到一点,这段时间人体除肝脏外,大部分器官运作缓慢。肝脏利用这段空闲时间紧张工作,为人体排除毒素,但这一排毒过程必须在熟睡中进行。不过罗皓然完全没有可能睡觉,他正站在被他毒打的双念慈面前。他们相对无言,互相注视了大约一个小时。很多次,罗皓然想丢下双念慈自己回家,他困了,一个过于丰富的晚上让他浑身上下尤其是口腔里有种黏稠的感觉,像是吃了很多补品。但他忍住了,他告诉自己,如果还算个人的话,就再陪陪双念慈吧。何况,和她之间可能还远远没完,这不是结束,也不是开始,只是生活。
按照养生保健的伪科学的说法,到了凌晨两点,胆开始有条不紊地排毒,到了三点左右,整个人都会得到休息。但这段时间罗皓然正和双念慈走在回家的路上,像一对完全正常甚至恩爱的情侣一样,只有走近才能看见双念慈身上衣服多处破损,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罗皓然也因为过于疲惫而完全不是那种讨好身边女士的男人。他们走过一条条熟悉的马路,穿过一条条熟悉的巷子,他们在回家。多么温馨的场面,两个人,一个家,好多梦。
凌晨三点到五点,按照养生保健的伪科学的说法,是肺排毒的时间,咳嗽的人在这段时间咳得最剧烈,因为排毒运作已走到肺,有咳嗽症的人此时不宜用止咳药,以抑制废积物的排出。罗皓然在这个时候也因为抽烟太多而咳嗽起来,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时间走得太慢,简直像是在爬——时间这个庞然大物从他身上缓慢艰难地爬行了三四个小时,罗皓然遍体鳞伤,更要命的是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地咳嗽。
说到这里罗皓然似乎觉得,双念慈的行为只是赌气,而不是真的打算分手。她东西太多,光衣服就有三四箱,不心平气和,绝对收拾不完。他于是转身倒了一杯开水给双念慈喝。
双念慈说,我要喝牛奶!
罗皓然烦躁地说,我家里没有牛奶!
那你去买!
到哪里去买?超市那么远。
你打车去,我就要喝牛奶!
罗皓然不说话了,下楼去买,临走的时候关照一句,不要收拾了,早点休息吧。然后他带着责任感和挑战苦难的勇气走出门。按照养生保健的伪科学的说法,零点到四点是脊椎造血的时间,必须在熟睡中进行,一直没有睡觉的罗皓然脊椎看起来弯曲了很多,他往双念慈的眼睛里丢下一个憔悴的背影。
按照养生保健的伪科学的说法,上午七点到九点,是小肠活跃时期,这个时间应吃早餐。这是小肠大量吸收营养的时段,不吃早餐者应改变饮食习惯;
为保护肝脏,此时最好不要饮酒。但罗皓然在超市里看到了啤酒,激动之下买了两瓶,又买了一些面包和脱水果蔬片,还有一包烟,像一个晨练归来的健康中年人那样大步朝家走去。刚上楼梯他就接到了双念慈的电话,说她走了,白天单位事情多,她现在去单位睡一会,尽量恢复点精神好对付白天的工作。
罗皓然父母又打了差不多十次电话最终放弃了。然后他们面面相觑,觉得这是件很棘手的事。
找不到在南京工作生活的儿子,那这个城市还叫南京吗?
罗皓然父母觉得被丢到了一个陌生的荒原里,感覺很惶恐。更重要的是,在张小珺有朋友和罗皓然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两件事的夹击下,他们确信,让罗皓然和张小珺见面是不可能的。如果张小珺和罗皓然不能见面相亲,他们此次进城就毫无意义。本来,结婚照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就像他们的长相对对方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一样,就算为了拍照而乔装打扮,一样毫无意义。
罗皓然母亲回到大堂里,对小敏说,我要见小张!
小敏感觉到这对老夫妻神情异样,回答一句,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但罗皓然母亲坚持问其他人张小珺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大概此时张小珺正在和另外一对老夫妻交谈甚欢吧。
罗皓然父亲说,我们不拍了,把订金还给我们,我们要走了。
首席摄影师安德烈和化妆师小敏都紧张起来,他们几乎叫起来,怎么能说不拍就不拍了?这绝对不行,不可以的!
罗皓然父亲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话:我们不拍了。把订金还给我们,我们要走了。开始的时候他站在桌子边说着,接下来他开始在大堂里走动,边走边说,看到店里的职工就上去跟人家说。好几位准新郎准新娘因为看上去像店里的员工,也被罗皓然父亲当作倾诉或央求对象。一时间店里有些乱。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虚伪的、张口闭口满是赞誉之辞的环境,突然间就被罗皓然父亲弄得有些像一个菜市场,他只顾讨价还价。
你以为公交车啊!
那五十块钱!不得了了吧!
你知道现在汽油多少钱一升?
小敏见事情解决不了,就说了句:你们实在要走就赶紧走吧,不要影响其他人,六百块钱一分钱不能少!
负责人几乎气急败坏,挤到小敏前面对老夫妻强调:你们交了六百块钱订金,这就等于签了合同,你们怎么能无故反悔!
负责人说,好好好,那你们也没有交订金,你们要走就走吧!
几个女顾客又恶心又开心,心花怒放地笑出声来。而几位新郎觉得,如果再这样闹下去,自己也会跟着不愉快,自己可是鼓足勇气、耐着性子到影楼来忍受这些伪专业人士的折磨与说教的,现在一切刚好可以忍受,不能被这对老夫妻搅黄了。于是,本着帮别人等于帮自己的想法,几个新郎纷纷帮老两口说话,让影楼退还他们的订金,赶紧把事情解决了。最后,罗皓然父母拿回了五百块订金。店里只打算给四百九十九块或更少,老两口和几个客人一起,花了大约四十分钟时间让店里拿出了五百块。
老两口拿到钱走出店门时,已经中午一点了,他们都感到饿了。一辆辆汽车在他们面前呼啸而过,这让他们又饿又怕,一时没顾上给罗皓然打电话。
罗皓然还在睡觉。之前他醒来过一次,看了看手机,见上面显示“11个未接来电”,立刻就一阵抵触和愤怒,一个人反反复复打自己电话,一般都是比较钻牛角尖的人。他没有把父母算入打电话给自己的人之列。罗皓然把电话扔到一边,继续睡。又觉得应该是双念慈打来的,于是拿过手机看看,见是父亲的电话,就又把手机扔到床边的沙发上,心想他们有什么事,要是真有事,待会还会打过来的,这么想着,继续睡了起来。
罗皓然父母站在“前生今生来世”婚纱摄影店门口愣了一会,为了不让店里的人看到他们,他们往一边挪了挪,躲开了落地窗。他们看着眼前的中央路,不知所措。对这里,他们既不是完全陌生,又没有多么熟悉;
没有到问路的地步,又拿不定主意,一想到万一走错了方向会耽误时间,他们更加拿不定主意。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流之后两个人都清楚,现在先要找个地方吃饭了。
贴着墙走,走到路口,他们看到一条空空荡荡的巷子,两边太干净了,巷子几乎会随风抖动,完全不像有适合自己吃饭的小店的样子。他们于是继续贴着墙走,又过了一个路口,看到一条类似农贸市场的巷子,巷子几乎被摊贩塞满了,一眼望过去,感觉卖什么的都有,眼前走来走去的,既有城里人,更多的是乡下人打扮,两个人于是长呼一口气。
坐在“小解小吃店”的门口等饭菜的时候,他们放松下来,互相看看,议论要不要给罗皓然再打个电话,还是吃完就直接回家。
罗皓然母亲说,我已经五个多月没见到罗皓然了,劳动节之后就没见到,国庆节他又没回家。
五个多月就是半年。
他也半个多月没打电话回家了,我们还是去看看他吧。
他要是不在家呢?罗皓然父亲问。
那就收拾收拾,在他那里歇一会再走。
罗皓然父亲皱皱眉,同意了。他最后一次去罗皓然家里,好心好意想给罗皓然收拾一下,但是第二天罗皓然就打电话过来冲他大发雷霆,说是把他的东西全部弄乱了,要什么找不到什么。罗皓然父亲当时什么都没说,他记得自己当时把散落在家里的大约一百份报纸和一百本杂志全部摞到一起,本来还打算用尼龙绳扎起来,因为找不到就算了,把罗皓然的哑铃压在上面,兴冲冲地走了。
罗皓然发脾气的原因是那些报纸杂志都是他最近做版要用的资料,现在好了,全部摞在了一起,从上百份报纸里找出需要的一份然后再找到需要的那点东西,这要花多少时间?这相当于从一个垃圾场里找一根粘上了一点口红的牙签。
罗皓然父亲当时心里来气,回了句,好好好,以后我不去了!
他又补充一句,你不喊我,我就不去了。
罗皓然当时想笑,但是父亲又说了句,你也不想想房子是谁给你买的,我诚心诚意给你收拾一下,狗窝一样的,你还发脾气。罗皓然听到这里,丢下一句,不要你收拾,就挂了电话。
想到这里,罗皓然父亲就觉得不舒服,狠狠朝外面路上吐了一口痰,罗皓然母亲赶紧制止他,安慰他,但是这并不能让罗皓然父亲马上就笑逐颜开,他保持着生气的状态,而且因为生气,连电话也不想打了。
老两口默默地吃着榨菜肉丝面和猪肝肉丝面,既然不急着回家,那么面条可以吹冷再吃,小小的店面里立刻充满了他们吹面条的“呼呼呼呼”的声音,吹完之后是面条进嘴的“嗖嗖”声,咂嘴声紧随其后,一时间,已经午休的小店显得热热闹闹,生机勃勃。
面条还没吃完,突然下起雨来。罗皓然父母和店里的几个人都奇怪地看着外面,说下就下,十月份能这样实在少见。那就等吧,一个伙计见老两口一时走不掉,给他们一人泡了一杯茶,茶叶虽然粗大,但是杯子里的茶水绿幽幽的,透着亲切,看着茶杯像在乡下的家里看著窗外一样。罗皓然母亲不喝茶,她不知道店里的人居然会给自己倒茶,茶杯递过来时她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
整个下午,罗皓然父母就坐在“小解小吃店”的门口呆呆地看着外面,雨一直下,不仅没有停下来,而且越来越大,伴随着狂风,像一只只拳头落在地上、身上、屋顶上和树上,很快行人都不见了,几辆汽车颤颤巍巍地从巷子里开过去,像是从此就要报废掉。大雨把所有的人和车子都清空了。
老两口坐在门口,嘴越张越大。居然下起这么大的雨!这辈子都没见过十月份还能下这么大的雨!即使夏天的暴雨好像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
随着雨越来越大,他们一点点往后退,不让身上都淋湿了。店里的人决定关门了,不过他们也没有让老两口现在就走,能上哪里去呢。罗皓然父母见他们要关门,不好意思地往后站了站,意思是你们关门吧,不过我们还得在这里等一阵子。这时,一只尺把长的卷毛狗从天而降,“啪”的一声落在了店门前的水泥路面上,小狗哼哼几声就一动不动了,紧接着又在积水表面浮起来,慢慢地漂往巷子深处去了。
几个人张大嘴巴,扭头看着小狗漂走,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把脑袋缩回来,像狗一样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惊魂未定地互相看看。他们还没有决定好说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惊诧,外面又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碰撞声,声音盖过风雨声传到店里。几个人再次往外面看去,看到路面上的积水里突然出现了几十部手机,五颜六色的,什么款式都有,看看天上,还有一些手机正在往下落,有的在还没有撞上地面之前就已经散架了,一个个零件和一部部手机一同落下来,溅起污浊的水花。
罗皓然母亲大声喊了句,手机!其他人看看她,意思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手机,但是有什么用,都坏了。
几个人吃惊地坐回店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面,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然后漂走。他们看到了自行车、移动硬盘、显示器、数码相机、打印机、毛衣、箱子、豆浆机、冰箱、空调、洗衣机、紫砂壶、眼镜、玩具娃娃、登山鞋、围巾、拖鞋、小汽车、婴儿车、摇篮、写字台、牛奶、消防栓等物品,不断地从天上掉下来,又被水冲走了。
老板突然感慨,为什么没有什么东西被冲到我这里来呢?这么多东西来了又走了,太可惜了!一个人看着外面,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一会说,这是数码类的,一会又说,这是箱包服装类,这是旅游户外类……他正在给从天而降的物品按商场的要求归类。几乎所有能买到的东西,今天都从天上掉下来过。
罗皓然父母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开始的惊愕慌乱逐渐荡然无存,他们觉得自己大开眼界,看到了乡下平时不容易看到的一切,回去之后,可以骄傲地对身边的乡里乡亲吹嘘:我们今天进城,先去东方商城逛了好半天,又去了银河商厦,还去了莱迪广场——城里的好东西真是多啊!
直到晚上六点多,雨才停下来,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水汽,逐渐亮起的灯光把积水和干净的树叶照得发亮,整个城市像一只新年前一天被擦洗一新的热水壶。罗皓然父母对店里的人道了谢,然后匆匆走出来。
他们也没有决定好要去哪里,不过,在人家店里耽误了一下午,赶紧走开才不会让人家觉得讨厌。再打罗皓然电话,不是没有人接,而是占线。整整一个下午,罗皓然都在和双念慈打电话,谈论他们昨天晚上的事,以及之前的事,又谈到现在的大雨,以及他们今后的事情。他们似乎和好如初了,幸亏这场骇人听闻的大雨,不然他们和好的时间要推延一段时间,并且充满了障碍。
说话的同时,罗皓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四,就找个借口挂了电话,然后果然看到了我发给他吃饭时间地点的短消息。他起初很疑惑,这么大的雨还吃饭?但是他沉浸在和双念慈快速和好的喜悦里——和好的速度让他觉得高兴,这意味着自己对双念慈的优势,而不是和好本身,他未必希望和双念慈和好。
罗皓然一身轻松地去我预定好的饭店,但是,那里没有人,因为大雨,很多人觉得此行困难重重,固定的饭局于是被取消了,而罗皓然并不知道。
在一阵抱怨之后,罗皓然无可奈何地在大街上随意走着,这时他想到中午的时候父亲曾经打过电话,于是一边大口呼吸着还没有被汽车和人污染的新鲜空气,一边给父亲打电话,但是传来手机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自从有了手机,就有了无数“您所拨打的手机暂时不在服务区或无法接通”。
这时罗皓然父母也随意走在大街上,他们打罗皓然电话打不通,现在自己手机又没电了,罗皓然父亲抱怨了一阵子,又把电池拆下来在大腿外侧摩擦了几十下再装上。还是没有用,他愤愤地把手机塞进腰上的手机套里,昂首阔步朝前面走去,以强悍的姿态来掩饰心中的惊慌失措。他们决定找个地方吃晚饭,决定之后,四只眼睛就不停地打量街边的饭店,大多数是一些一看就感觉很贵的饭店,两个人不知所措地走了很远,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砖上,地砖缝隙里溅出的水和路上的积水把他们弄得湿漉漉的。风吹过来,两个人不禁觉得孤苦伶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折腾了一天,没有见到儿子一眼,这是最让他们觉得难过的地方,相比之下,白白损失了一百块钱以及饭钱和路费,倒是其次心痛的事情了。
在一家火锅店的橱窗外,罗皓然父亲看着里面发呆,目光从一张桌子移到另外一张桌子,几张桌子边坐的都是一对一对的男女,有的大口吃菜,喉结翻滚,有的谈笑风生,情意浓浓。罗皓然父亲看了一会,转身对老婆说,我们就在这家吃饭吧,没拍成结婚照,我们好好吃一顿。然后拖着老婆进了饭店,几乎是把她按在座位上,强迫她坐好,强迫她像自己一样把外套脱下来,强迫她看菜单。
点菜没有花多少时间,无非就是几种火锅套餐,牛肉羊肉或海鲜为主,外加一些蔬菜、面食做搭配。
罗皓然母亲唠叨着,这个地方太贵了,要不要喊罗皓然一起来吃?
怎么喊!喊他干什么!他自己不会找我们吗!罗皓然父亲冲老婆喊道。
可以跟别人借手机打给罗皓然……
算了算了,这次不找他了。罗皓然父亲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无可奈何,这些无可奈何飞快地掉进火锅里,就要和汤水底料一起沸腾,就要被他们两口子吃下去了。
罗皓然这个时候刚刚往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他也不打算纠缠父亲的电话了,先找个地方吃饭再说,于是朝汉中门方向走去。那里有条巷子,小饭店很多,旁边还有几家酒吧,每天晚上都有驻场乐队和一些似曾相识的女孩子。他大踏步朝前走,远远地看到自称“只做高档火锅”的火锅店。他知道那是一家专门给夫妻情侣就餐的火锅店,里面的桌子全部都是两个人的,小孩挤一挤问题不大。想到小孩,他一阵惊慌,母亲最近两三年来一直催他结婚,然后生小孩,并列举了至少十个同龄人已经生儿育女的例子。他潜意识里知道,最近几年如果要小孩,唯一的可能,就是和双念慈结婚,但自己的手上还留有殴打双念慈带来的疼痛和颤抖。
路过火锅店时,罗皓然猛地停住,探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往前走去。这个急停转身的动作让他冒了一丝冷汗。他看到了他父母,在窗边的座位后面相对而坐,他几乎看到他们脉脉含情、幸福安康的样子,眼角枯黄的皱纹里正在往外流淌着难得一见的甜蜜温柔,泥土色的。罗皓然的心怦怦怦跳了一阵,几次回头看看,没有人追出来。
在他身后,他父母扭头看看窗外,确信罗皓然走远了,才互相看了看,表情木然。
为什么不喊他?
为什么不叫罗皓然?
都看到了为什么不喊他一起吃饭?
罗皓然母亲一个劲问丈夫。
母亲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牛山正站在会议室里同时处理七八件事。说同时,也总有先后次序。和出版社王主任的设计合同,给邮局马老师的方案,给“阅读办”做的礼品书函套打样,给老同学设计的婚礼请柬,还有一位客户在咨询他小孩学艺术的事情,老婆徐明月的同学在推销位于奥体公园附近的写字楼,以前学校的同事邀请他加入一个视觉文化的公号……这些只是眼见着可以处理完毕的,一时处理不完的还有更多,新的事情也在不断冒出来,难以用具体数字来形容。最近,牛山非常喜欢在宽大的会议室里工作,首先是这里风很大,穿堂风不仅扑面而来,而且四面八方,整个人恍惚间像站在童年时的江边大风中,看着远方的轮船缓缓而来,看着江水舒缓地拍打沙滩。同时,在会议室里看着人来人往而自己指挥若定的样子,会慢慢产生一种幻觉,幻想自己正在一场伟大征途的核心阶段,在奋力搏杀并且硕果累累。母亲的来电铃声是单独设置的一首yesterday,她并不常常打电话过来,音乐响起的时候牛山觉得有些陌生,他俯视着眼前大面积的街道和屋顶,似乎旋律是从那里传来的。一两秒后他反应过来是手机,屏幕上的“妈妈”让他心里一惊,他拿起电话快步走回办公室,带上门。最近这些年,自己每周固定打电话回家,一般是周日上午,偶尔延迟到下午甚至晚上。年迈的父母不再有什么新鲜事,所有事情都在例行的通话中说完了。他们主动打给自己的电话,不是坏事就是急事,甚至是丧事。牛山又朝窗外的半空看了一眼,天空蔚蓝深邃,屋顶像一个个生动的玩具,夕阳的光芒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样斜斜地铺过来。
确实是坏事,舅舅胃里长了一个瘤,在中西医结合医院做手术,现在瘤已经切除了,情况还算不错,但毕竟年龄太大,有些虚弱。牛山在电话里一个劲地问,胃里面有个瘤什么意思,就是一个瘤吧,不是肿瘤吧?得到不是肿瘤的答复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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